我愿把卫生间称为当代青年的精神疗养院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养成了逃离到卫生间的习惯。
其实并非是有生理问题需要解决,到了卫生间,我甚至不会“蹲坑”,而是发展出了一系列专属活动。
在图书馆坐到腰酸背痛,去卫生间做美丽芭蕾拉伸。
在工位上看到眼花,去卫生间发呆。
电影看完要平复心情,去卫生间边哭边看豆瓣影评。
还有教学楼三层最靠外卫生间隔间里的高窗,我总喜欢上完上午的课就在那里呆上一会儿,一个人,锁上门,顶端的玻璃透进像水波一样波光闪闪的阳光,造就了一种奇特的安全感。
平静,安全。
这种特殊的感觉,卫生间居然独一份,要形容出来,就是我很喜欢的电影《伯德小姐》里面的一幕。
小小房子里的唯一一个浴室,是她放松的最后一个角落,把从商店里偷来的杂志从衣服下翻出,坐在浴室的窗台边上慢慢“品读”,还可以装作是富家小姐,奢侈地把家里的两条浴巾裹在头上,把浴池里的水放的和“海洋里的一样多”。
即使实际情况是他们家的浴室连门都锁不上,但只要把抽屉一拉,塞住门口,那一片privilege就是独属伯德小姐一人的。
虽说我们学校的隔间连一平米都不到,但将自己关在这个一个小空间内,也正是为数不多的,在那些想逃离又无法逃离的时刻,找到喘息的方式。
外面是污浊的空气,而卫生间就是那片可以完全放松的海洋。
别不承认,这些遍布各大学校、公司、商场的塑料小隔间就是如此神奇,或许你也在卫生间里干过这些:乱舞、赶due、吃东西,甚至在马桶上补个觉。
哪怕只有十分钟,人也像重新充足电回了魂,走进去时疲惫不堪,走出卫生间时,又是元气满满一条好汉。
不止如此,卫生间的神奇之处,还在于它是一个无限的情绪包容口。
我在卫生隔间中见到过太多的破碎故事,也被其中有的瞬间狠狠击中过。
曾在公司楼下的洗手间里听到,一个刚入职的新同事意外怀孕,在洗手间里小声地和朋友打电话,保胎,等于断送职业生涯,堕胎,对自己是个打击。
从隔间里出来时,她还穿着8cm+的高跟鞋,走得很稳,在洗手池边打开粉底补好了妆离开。我目送她像没事人一样走出卫生间,但也不巧地看到了她西装下止不住颤抖的手。
还有今年高考出分的那天,同样是卫生间隔壁,女孩子哭得泣不成声,我听出那是她第二次高考,仍然没有上二本。电话那边或许是她的父母,她抽噎着说自己没有书读了,然后重重地靠在了那面塑料隔板上。
不知别人,卫生间还有我自己最压抑的故事。
复读期间最难熬的考前两个月,又碰上失眠,白天做题时的昏昏噩噩,十分钟写不出一道选择题,而同桌则把卷子写得飞快。
那段时间对于自己而言就是折磨,我时常在看到周考排名后,泪腺不受控制地疯狂运作,然后在周围谈笑的朋友中硬生生地把眼泪憋回去,直到小跑到卫生间,一边抠着门边上的胶条一遍咬着小臂哭。
哭好了,就在镜子面前匆匆整理好憋红的脸,再融入到人群里去。
就像是《成年人崩溃守则》里说的:成年人的崩溃,要像溜溜球一样收放自如。
那个放的地方,就是卫生间。
从这一层意义上说,卫生间的门就像是一道结界,进去,才能脱下面具露出疲态,出来,则又要隐藏好情绪,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。
这样全国随处可见能让人做自己的地方,我找不出第二个。
这就是我愿称卫生间为当代青年的精神疗养院的原因。没了它,我活不完一天。
但话说回来,这些逼仄可能还有异味的卫生间,怎么这么让人爱?
其实我们将生活停滞在卫生间的这份爱里,多多少少有些无奈,还有些反抗。
是对外界压力的无声反抗。
之前实习时最熟悉的一条路就是从工位到女卫生间的小路。
工作很忙,压力也不小,导致我在工位上从来不敢摸鱼。虽然从来没有领导来巡视,但同事之间早就心照不宣地开始暗中相互监督了起来,整片工位都是噼里啪啦的键盘声,没有人敢停下。
有时我会快速地从工位上溜走,一路溜到卫生间,打开手机刷一刷b站,或者怕去得太频繁时,我会积攒两三个小时,然后一次性地在卫生间呆上20多分钟,即使有消息找我,我也非要倔强的等到从卫生间出来再回复。
这样的“卷”也延伸到了图书馆,即使学到崩溃,我也不敢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会儿,生怕成为一众埋头苦学中的“异类”,最后还是会一路快走到卫生间,直到合上门闸的那一刻,才终于松了口气——呼,去他的ddl和大作业。
不止我一个人,大厂里的打工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反抗。
拉勾网在去年对于互联网人做了如厕调查,有33%的人都会把如厕当作解压方式,有24%的受调查者如厕时间都在15分钟以上。
互联网行业也早就自嘲地衍生出了“带薪拉屎”这个词,像是在和资本家本们无声对抗:你让我996也没用,我还能一边上厕所一边挣你的钱。
嗯,这样看来,没有人不喜欢卫生间。
但有些遗憾的是,我也不知道这份蹲坑反抗能够存在多久了。
不少高校的自习位置越来越紧俏,面对各路考研、考证大军,离开二十分钟再回来时,自己的电脑可能就被放在了地上,而桌面也换了新的主人。
互联网大厂进一步开发出了“计时卫生间”,有的公司甚至离开工区超过15分钟都要被扣钱。
在这份时间压力的裹挟下,我记不得,上一次没有焦虑地“蹲坑”是多久以前了。
我想到詹青云在《奇葩说》里曾形容过社会和年轻人之间的关系,“我们这个社会,是在把年轻人像燃料一样投入社会这部机器”。
从最初的挤占下班时间到如今的如厕计时,在效率至上的原则下,我们是燃料的那一部分正在越来越多,而无压力蹲坑,其实就是为数不多属于“人”的那一部分。
厕所就像成年人的一个安全空间,在这个不足2平方米,潮湿、逼仄的空间里,可以藏住那些呼之欲出的歇斯底里,也能保留我们拧巴的体面与尊严。
关上门的那刻,除了自己,你谁都不用扮演。
如果可以的话,就让这份蹲坑自由存在得久一些吧。
需要它,我们都需要它。